狱中散记

作者：网站编辑时间：2023-01-04 分类：服刑人员

作者：茂名阿飘来源：且听风吟时间：2011-08-23

序言

    我离开那里已经十多天了，一直想提笔写写那个世界的生活，但是总找不到头绪，正如我刚岀牢之前的预料一样，重新投入自由世界的生活中，必定尘事缠身，心灵中最真实的一部分被遮蔽。这个被遮蔽的世界，其实往往就是人生中最坚硬的部分。我想，我一直刻意使用文字描述内心的事物，估计就是想把被遮蔽的世界形象地描述出来吧。尽管，我知道这工作很艰难，但是我竭力而为吧！

    因此，我重新咀嚼那些经历过的苦难。我相信，总会有发光的事物在那里，无论前面的路多么黑暗，光还在希望就在。自从两年前冲冠一怒身陷囹圄之时起，我就相信我自己不会陷入黑暗的泥淖，沦为污浊的一份子。因为，我心中还有爱、希望以及做人的原则和信念。如今，我已经走过了。两年的光阴啊，我回头看看，记忆几乎支离破碎，只有这些琐碎的文字，似夜幕中的星光，焕发着微弱的光辉，支撑着我、鼓励着我。如果，一路中遗失这些文字，我将是残缺不全的，漏掉了人生中最可贵的一部分生活。

    这些生活，我称之为个人自我的生活。它脱离世俗事务的干扰，纯粹是一个人面对自己心灵的喃喃自语，也是一层层剥离自己的伪装而挖掘真实真相的自我煎熬！因此，我走出来了，回首张望，两眼朦胧，百感交集。我记得，刚走到最后一道检查岗点，面对制服的最后一次审问，我几乎想疯狂地狼嚎：世界，我***回来了。但是，我最终克制了自己，努力地微笑，装作毫无所谓，而不是一条饿狼重新回归山林，可以唯所欲为，放浪形骸！我看到了L站在铁网门口，满脸焦虑，忧伤地盯着我！那一刻，我知道我又需要收敛起所有的锋芒，狡黠地笑一笑，回到了生活当中，充当各种角色。从此，我又要像尘土一样被风卷进自由世界，被各种各样的事物遮蔽了自我的光彩。

    所以，唯有留下这些文字，我才会知道我曾经这样生活过，并且活得很不错，虽然披枷戴镣，没有自由！

    2011年1月于茂名

    之一：麻木

    我已经麻木了。

    如果不是整天吃饱就睡，睡饱就吃，过着猪一样的舒适生活，我肯定不会提起笔写下这些文字。因为这种猪一样的舒适生活并不适合我，让我非常难受。所以，我现在才明白，不用担忧吃住，不用工作，每天准时吃饭、睡觉、磨屁股，也不是幸福的生活。

    以前，在外面工作，整天忙忙碌碌，行色匆匆，最大的理想就是不用工作，也不用担忧吃住，以为那是幸福的生活，是人生的追求所在。现在，身陷囹圄，才知道这个理想立马实现了，其中的几个条件都达到：不用担忧吃，不用担忧住，不用担忧病，不用工作，出入有警察保护，专车接送！那些所谓的富豪，生活上估计也是这么一个样子。只是最后的结果，和我所想的不同：我并没有幸福，相反很难受。因此，我推论，假如那些被圈养的猪，如果有思想的话，它们一定非常不满意自己的生活状态。虽然，猪的主人对猪非常好，为它们建设坚固五星级的猪舍，为它们提供良好的伙食和健康保障，但猪们并不幸福！

    刚才我说我麻木了。

    这句话表明了我对目前的生活并非麻木。所谓的麻木，就是对面前生活的一切视而不见，或者习以为常，没有半点感觉，认为目前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！所谓的非麻木状态，就是对目前生活的一切都感到惊奇、恐慌或欢喜、新鲜，各种各样的感觉纷沓而至，每一天都处于亢奋中。我想，每一个人都是从非麻木状态逐步过渡到麻木状态，正如一个孩子和老翁面临同一个世界的不同感受。可是，很多人喜欢装老，说自己老了，倚老卖老，在生活中借此搪塞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。所以，我希望自己老实一点对待生活和自己。我发现自己麻木，说明我并非完全麻木，而是对目前的生活状态非常担忧，期望可以抵制麻木的腐蚀，却又没有能力改变自己。

    每天，我都会做些麻木的事情：六点三十分准时起床，之后刷牙、洗脸、早餐，七点钟带领监仓的犯人朗诵《坐牢三字经》和《监规》-----

    人生路，遇坎坷；

    坐了监，想什么；

    莫怨天，莫尤人；

    十当思，味多品。

    父母亲，养育你；

    盼成才，早立业；

    妻当初，跟随你；

    你坐监，她受苦……

    之后，又带领他们做室内保健操。八点三十分，监仓后门打开，大家去放风，可以看看铁网上面的天空，以及冲凉。九点钟回到房间，端端正正地坐在地板上，可以看看书，或者小声聊天，吹水！十一点三十分，开饭时间，监仓大门的猫眼洞打开，一个个饭盒伸出去，又伸回来。十二点准备睡午觉，一点四十分起床，叠好被子，又背《坐牢三字经》和《监规》-----

    看守所是人民民主专政的机关，为了保证看守所的安全保障监管工作有秩序地进行，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》、《行事诉讼法》的有关规定制定本监规，在押人员必须严格遵守……

    之后，又带领他们坐室内保健操，然后又放风半个钟。三点后，又端端正正坐着磨屁股，看书或小声聊天。晚上，六点到十晚准时观看中央一台，其他频道一律不准观看，十点后开铺睡觉。

    一年来，我都是这样，每天重复这样的生活。如果说，我具有抵制麻木的方法，无非就是动动脑子，想些虚无缥缈的事情，动动笔杆子，写写一些又酸又臭的文字，减少磨屁股的痛苦。这时候，你看到的我，不再是惊慌失措、悲观绝望、歇斯底里的我，而是一个脸上带着蒙娜丽莎的微笑、心静如水的我。我会坐在这群在押人员的前面，吃最好的，睡最宽的，可以随意捉弄刁难某一个犯人，不过这些特权我并不是喜欢滥用，因为虐待动物的习惯我在小时候就已经彻底改掉了。所以，评和谐文明监仓的时候，我管理的仓总有名次，并且获得政府奖励给我们每个人一个苹果。这是多么大的幸福啊，分苹果的时候，监仓里的人个个热泪盈眶，感恩载德，情不自禁高声歌唱《社会主义好》：

    社会主义好

    社会主义好

   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

    反动派被打倒

   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

    全国人民大团结

    掀起社会主义建设高潮

    建设高潮

    共产党好

    共产党好

    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

    说得到

    做得到……

    唱着唱着，有人浑水摸鱼，把歌词“说得到，做得到”，改为“说一套，做一套”。看来有人并不想吃苹果，尽管一年半载没有闻到过水果的味道。这也说明，无论多少好的圈养条件，被圈养的动物也存在不领情者，虽然他们欢天喜地去抢那颗来自不易的苹果。不过，我还是彻底明白一个真理：圈养的好处，是可以随意改变被圈养动物的习性，并且使之服从圈养者的意志。有时，为了治愈那些狂妄暴躁的、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，我也不得不动用一些特权，故意耍点计谋，让其触犯监规，而披枷戴镣，然后给一点点饭，从厕所里打一杯水，让他自己选择吃或不吃。这些，我看不见，也不知道，所以也不存在了。你们只看到我一脸蒙娜丽莎的微笑，世界是如此的美好，我是如此的和谐！我的担忧和痛苦就是来自于此，这种生活状态的折磨。

    所以，很多时候，我打坐、冥想，把自己置身幻想中，在另一个世界里飞翔。那里是一个潮湿的石洞，洞里囚禁着一群苍白的僵尸，但和我无关，因为我并不喜欢僵尸，我更喜欢做人，所以远离了这个江湖，脸带蒙娜丽莎的微笑，你们可以说我是麻木、狡诈，成妖了，也可以说我终于解脱了，得道了，成仙了。但和我无关，我只喜欢这个样子，也只能是这个样子！

    后注：主人建立五星级的猪圈如此养猪，其实猪仔的卖身价是八百到一千五左右。

    2009、10、1

    之二：家书

    我从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提笔写家书，就像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走着走着，突然走进了这个房间一样。人生实在太精彩了，一个不小心，你就会在一个分岔口拐进另一个世界，看见自己和别人的另类表演，那真是太有意思了。不过，有意思归有意思，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，我还是不会选择到此一游。只是命运叵测，你自己的命运通常很不够朋友，招呼都不打一声，就把你扔在某地，兀自离开，让你自生自灭！

    在这里，我看到很多人收到家书时欢天喜地，然后双手发抖地打开信封，沉默地阅读，突然放声痛哭，或者潸然泪下！刚开始你也许感觉愕然，但是一个月后你已经适应了这种情景。无论泯灭人性的杀人狂，还是恶贯满盈的惯偷惯抢，都轻易被家书的力量感化，激发他人性中闪光的一部分。我记得一个惯偷的爱人来信几句话：

    “家里连给孩子买奶粉的钱都没有了，但我不会让孩子饿着的，你放心吧。你在里面自己照顾好自己吧！”

    那个家伙飞机上盗窃的惯犯，此次盗取一名外国人的摄影器材，公安鉴定价为三十五万，以此罪名和金额量刑的话，他最少面临十年有期徒刑起步了。因此，他刚建立的家庭，有可能面临彻底瓦解。他一边阅读妻子的家书一边流泪，样子楚楚可怜！不久之后，他给他的妻子回信，让她尽快离开他，和他办理离婚手续！有一位母亲给她孩子的信，更让我感动：

    “孩子，你在里面要听管教的话，认真改造，反省自己，争取早日出来。你过去走错了一步，已经错了，但母亲不怪你，现在你能够改正过来就是好的了。这么多年来，母亲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，忙于生计忽视对你的教育，母亲惭愧啊。但你也要知道，你从小就失去父亲，母亲跛脚拉扯大你也不容易啊……”

    这位母亲的孩子今年才刚刚满18岁，是一名高中生，涉及聚众斗殴致人轻伤，被判三年。一名故意杀人犯，他认为自己即将被处极刑，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儿子了，每次收到家书都放声痛哭。但最后，法律对他的制裁让他松了一口气，命保住了，判了个死缓！

   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事情，那是一位22岁的犯人，被判死刑立即执行，我在那个监仓的时候，他正在等待最高院的终审裁定书，只要执行书下来，将立刻执行死刑。因此，他每天都是“等死”。每个星期一，监仓大门推开的时候，他全身发抖，目光死死地盯着门口。那种恐惧而绝望的眼神，令人骤然起鸡皮疙瘩。每天，他都扑在储物箱上面，铺开信纸，整天写个不完。没有人敢问他在写什么，也没有人想问他在写什么。因为，他在一年多的“等死”时光中，不知道写了多少信件，但是他家人朋友从来没有一个人回信。可是，他依然不停歇地写啊写啊，仿佛一直都有人在倾听他的心声心事。后来，我离开那个监仓到另一个监仓当轮值员，主管和我谈了他很多情况，包括他的情绪波动，让我写一些信安慰安慰他，我给他写道：

    “X兄，我到另一个监仓去了。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吗，总是喜欢调侃人性的悲哀：朋友家人——人走茶凉；老婆——一年人等B等，两年人等B不等，三年人不等B不等！然后，我们总喜欢哈哈大笑，笑出眼泪。然而兄弟啊，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自己的处境，自己知道自己的可冷之处。但是，今天我想告诉你一声吧，有些人并不是我们臆想中那样：人走茶凉。所以，我提笔给你写写信……。”

    他很惊讶收到我给他写的信，尽管我们在不同的监仓，但是此时我们已经是咫尺天涯，所有的信件交流都是异常艰难的，必须通过管教的审核。他在回信中给我写道：

    “X兄，收到你的信我很惊讶，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写给我信。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记挂我写信给我，真没想相处不到一个月的你给我写了信。X兄，我的情况你是了解的，还存有一丝希望，我都不会放弃，真希望你可以提供一些情况，让我立功，只要我这条烂命可以保住，日后为你做牛做马……。”

    此信异常沉重，他求生的欲望非常强烈。然而，法律是无情的，09年五一前一天，最高院的执行书还是下来了，他被架出监仓解决……一个22岁的生命就这样终结。这对我打击有点大，可是我又想起他的案情：

    他撬开女邻居的窗户翻进去，惊醒了午睡的女屋主，他箍住女屋主的脖子，用绳子勒死女屋主。

    他的命运就在那时候被上苍定格了。可是，惊惶无措的他根本不知道，他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！正如我冲冠一怒，伸出愤怒的拳头，不知道日后将会受到怎么样的审判，虽然我认为自己两肋插刀一身正气，但进来后发现那是多么自欺欺人的可笑行径！

    不过，我很幸运，我收到很多朋友和家人的书信问候、安慰，因此我常常心怀感激，感激那些给予我关怀的人，给予我安慰的人，我相信无论世间多么黑暗，总会有点点星星光光温暖你照耀你。我更相信：宽恕比责备更有力量，理解比教育更有说服力，一封家书比苦口婆心的教育更能拯救一个个残酷破碎的心灵！

    2009年10月21

    之三：犯人

    我是犯人！我很不喜欢这个名字，也很不适应这个名字。正如当鸭的男人不喜欢别人叫他为鸭子，当鸡的女人不喜欢别人叫她为鸡婆。然而，一段时间后，监仓铁门“轰轰隆”地推开，我会条件反射般双手靠背，抬头挺胸，端端正正地坐着，假如门口有人呼喊我的名字，我会立即响亮地答：到！如果被唤出监仓，会立即关好仓门，叫道：管教好！然后背靠双手往前走，并且在主管面前主动蹲下去，静待主管的指令。这一切说明，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犯人，经过了系统地改造教育，懂得犯人的基本行为规范，适应犯人的心态。所以，我不承认我不是犯人都不行，我的行为和表情都出卖我了，容不得我狡辩！

    我记得，我跨进派出所报案时，气焰还是满高的，认为自己并不是犯罪，而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主动来交待问题的。但是，办案的警官很快就一点点地剥下我做人的皮毛，割掉我的尊严和仅存的一点点自信！最后，被送至看守所，在一群凶神恶煞的制服面前，被逼地一件件脱掉衣服，并且把这些衣服直接扔进垃圾桶，然后只穿一条内裤被女医生检查一遍，再像狗一样被人呵斥不断，从一条门缝中狗一样地钻进一个监仓，抵达另一个世界。那一刻，我的脑海中就会出现电影《加勒比海盗2》中周润发饰演那个面目狰狞阴森的海盗头子的一句台词：“哈哈，欢迎你来到新加坡！”

    事实上，每个监仓的大门打开，任何一个新人进来，里面的犯人都会一脸坏笑地盯着你，而你正处于面临着一个未知世界的恐慌中，突然发现面前端端正正地坐着二十多个面色惨白的光头，那一刻无论你是手中沾满人血的杀人狂魔还是位极人臣的高官巨贾，都会被这入场面所威慑而惊惶。一个月后，当我的头发被铲平，脸挂着蒙娜丽莎的微笑，和监仓里的犯人在一个用纸自制的貌似罗盘的转盘上打赌时，我已经是标准的犯人了，完全适应了里面的环境。那个罗盘分别写着新人的籍贯、涉嫌罪名、年龄等，我们打赌主要看谁猜得准，赌资就是开水，输者喝开水，或者做俯卧撑！这时，我会很开心，很开心，全身兴奋得痉挛，眼泪纷飞，手脚并舞，尖叫狂笑。这是多么值得珍惜的时光啊，可惜我并不留恋，谁喜欢谁来珍惜吧。

    小时候，我看到竹圈里的鸡鸭，为了在逼仄的空间里找到活着的乐趣，通常都会相互倾轧，叼拔对方的羽毛，直到大家所有羽毛都被扒个精光，才会欢欢喜喜、热热闹闹、开开心心。事实证明，把人用一堵围墙囚困起来，其表现和鸡鸭的表现是一样的。因此，现在的我每每看到那些被人圈养的鸡鸭，心中的敬仰往往比那些西装革履的人类更高一些！

    这也说明，我现在不仅仅是一个犯人，而且还在升级中，至于日后升级到那一个版本，将来是一个什么样子，这不是我所能够预知和控制的。我只能做的事情就是哇哈哈地大笑、疯颠颠地跳舞，然后夜晚盖着被子悄悄揩去眼角的泪痕，但是你们别说我哭了，谁说了我跟谁急！

    2009.10.7

    之四：中秋

    去年，中秋。

    我下班后，参加公司的宴会，向公司老总敬了几杯啤酒，又逐桌敬酒。我微醉，给几百公里的某人发一条信息：中秋快乐，我不能回去，非常抱歉。之后，又随公司的老总到一家棋牌会所，开了一个包厢打麻将。我是打麻将菜鸟，几盘下来，输了伍百，而手机频频震动。星星一而再地逼问我何时回去，说菜都凉了。我说：快了，尽快！公司小箭到来，我立刻让位，闪了。

    今年，中秋。

    我在一个囚室呆着，眼前挤着十几个人，端端正正地坐在我的面前，背对着我，面向着前面墙上的一台二十一寸彩电。荧屏上，反复播放共和国六十华诞阅兵仪式。我们已经被逼观看了十多次，依然目不转睛盯着荧屏。

    有人开始咒骂：妈的，来来去去都是这些鸟节目！有人瞪着眼睛，似一双死鱼眼，不知想些什么；有人叽叽喳喳，聊起外面的生活；有人在打瞌睡，在梦里拥抱一头母猪而幸福地流口水；有人抬头看窗户上的铁网，铁网上蛛丝密密麻麻，几只蜘蛛在守株待兔；有人盯着铁门的猫眼洞，期望可以望到送文件的法院MM，意淫一下，满足幻想；有人在当律师，给别人分析案情，寻找法律漏洞；有人在当法官，给别人当场审判；有人在拉帮结伙，图谋日后干大事业；有人在当干爹，自然有人在当干儿子；有人在当大爷，自然有人在当龟孙子-----

    我不在他们的江湖里沉浮，我只在自己的内心里打转。我耷着头，偶尔看看侧边的黑板报。那是我花了两天时间搞的，板头标题是：迎国庆贺中秋。标题两侧分别画着灯笼和国旗点缀，规规矩矩，方方正正，不难看也不好看，正如一个公务员上班时的打扮。标题下的内容可以由我自由裁定。我分别画了两副画：

    一幅是一簇青竹从一块石头边长出来，葱葱郁郁。我写几个隶字：空心家簇；另一幅是一头水牛在树下吃青草，放牛娃不知去向。我从《庄子语录》中摘录一句话，用行字写上：道隐于小成，言隐于荣华。

    板报中间，我以狂草书写了苏东坡的词《水调歌头》：

    明月几时有

    把酒问青天

    不知天上宫阙

    今夕是何年……

    以前，在外面听到邓丽君唱这首词时，感觉歌曲宛转、沉郁、淡淡的忧伤，挺好听的，但从来没有今天这么激动。我默默地朗诵，眼泪情不自禁地涌。我又悄悄擦去，仿佛从来没有流过眼泪。

    这黑板报，以红色为主，一片红彤彤。室内囚犯都说挺好看的，主管也非常满意，整个世界皆大欢喜。只是我的心，却是黑色的，无论怎么渲染，此刻也红不了。苏东坡词中的最后一段，让我有喝酒的冲动，但监仓只有开水，所以，我一个劲的喝开水，心中反复吟哦这一段：

    人有悲欢离合，月有阴晴圆缺。

    此事古难全，

    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。

    2009.10.6